第(3/3)页 所以纵然婚事不遂,鸳鸯对贾琏、熙凤的友谊却不改初衷,依然肯为贾琏扛事儿,筹措当当。她对贾琏的好,与袭人之对宝玉不同,为的不是自己有个好归宿,而只是要对方好,诸事顺遂,在这里没有任何的私心,有的只是理解与体谅。 也因此,凤姐才会说鸳鸯是个“正经女儿”。 可怜鸳鸯不成双,难怪入了薄命司。 雪下抽柴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,用了三十九、四十、四十一、四十二,整整四回来大书特书,可见何等重要。 因为刘姥姥的出现,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共冶一炉,却偏偏花团锦簇,雅得惊心,俗得有趣。 此回看点颇多: 第一是贾母与刘姥姥的见面。姥姥开口称贾母为“老寿星”,显见其世故老道能来事;而贾母回称姥姥为“老亲家”,更是神来之笔,理之必无情之必有。姥姥说自己今年七十五,而贾母说比自己大好几岁,可是两年后的七十一回又忽然说“八月初二乃贾母八旬之庆”,明显不符。 那应该以哪个为准呢?我认为本回是合理的。四十七回中贾母说自己从进贾府做重孙媳妇起,到如今自己也有重孙媳妇了,“连头带尾五十四年”。女子十五及笄,以贾府的婚嫁年龄看,贾母多半在十七八岁成亲,加上五十四年就是七十出头,恰好比刘姥姥小着几岁。 七十一回的内容是插入红楼二尤故事后重新编辑缀补的,在时间上显然做不得准。 第二是板儿的再次出场,同上回吵着吃肉的表现并无二致,仍是农家野娃没教养的。书中虽没说明板儿年龄,但能领着进城来走亲戚,怎么说也在五六岁上了,不会比黛玉进府更小,可是待人应答却是天壤之别。 我们不妨回想下第九回凤姐见秦钟的情形,那秦钟羞羞怯怯,腼腆含糊地向凤姐作揖问好。凤姐携了手命他身傍坐了,慢慢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,喜爱之至。一则是因为秦钟人物风流,二则虽然羞怯,也还有问有答,到底是上过学受过教育的。 但是秦钟比起宝玉那又差得远了。十四回路谒北静王一段,可见宝玉言谈便给,态度恭谨大方,礼仪纹丝不乱,北王不禁向贾政夸赞:“雏凤清于老凤声。” 固然彼时的宝玉已经十一二岁,比今日的板儿大得多,但也可以想象他自小待人接物的礼节教养,比较下来,富家公子、小家儿郎、与田间山娃的区别的确是太让人感慨了。 而正是这个板儿,未来会是今日尊贵无比的凤姐的女儿巧姐儿的丈夫。 第三是关于刘姥姥“雪下抽柴”的故事隐喻。 虽说是“刘姥姥信口开河”,但我们知道书中任何故事都不是简单的闲篇儿,况且那小姐还有个特别的名姓叫“若玉”,亦有版本作“茗玉”。 两版本中,我认为“若玉”更合理,因为“茗”字太雅,是茶的代称,村野老妪平日绝用不到这个字,也就不可能随口编出。 但是无管茗玉也好,若玉也好,既然叫作玉,就肯定与玉派掌门人黛玉脱不了干系。这小姐才貌双全,知书识字,又无兄弟姐妹,父母爱若掌珠,出身显然是隐射林黛玉的。却偏偏长到十七岁上,不等出嫁就死了。这命运也像。 因为这“像”,便有很多人猜测黛玉也是死在十七岁,但是这样就未免胶柱鼓瑟了。以虚映实,要的就是半真半假,不能完全对应,不然的话,小姐已死她父母还活着,岂不和黛玉的命运相悖了?所以说,这个故事,只是一个影儿,仍然起着暗示下文黛玉未婚而夭的命运,倒不必要牵扯得太多了。 看过很多讨论,把“雪下抽柴”扯到了无限复杂的政治背景中,有说是影射李自成与张献忠的,也有说影射九子夺嫡的,还有说影射曹家骚扰栈栈事的,诸如此类,不胜枚举,都是脱离了红楼说红楼的惯用手法,其实大没必要。 我们今天的人因为太清楚黛玉早逝的结果,又做过太多探佚工作,所以越是简单的理由越是不能接受了,可是作者写到这一段时,可没想过后四十回会未完或丢失,所以仍在沿用一惯的伏线法,这是很合理也很浅显的事实。毕竟,作者写书时,可不是为了红学家索隐派们写的,也没想到后世会有人把这书读了几十遍还看了成千上万的探佚说,已经太了解黛玉之死的大结局,根本不当一回事了。 这回中刘姥姥共讲了两个故事,一个是雪下抽柴,另一个是求佛得子,正暗合着贾珠十七八岁死了,幸而老奶奶福厚德深,投了神佛的缘,遂又得了个雪团儿般聪明伶俐的孙子宝玉,因此连王夫人都听得愣住了。 这两个故事,一个宝玉,一个黛玉,非常合理,而且一个写生,一个写死,极其巧妙。只不过因为“宝玉降生”的故事是过去时,所以大家都不理论;而“黛玉之死”的故事则是未来时,虽然对今天的读者来说不是秘密,对于正在看这本书的人却是重要的暗示,是作者行文时的重头戏,所以文中特别用“马棚走水”来横云断岭,提醒读者注意这是一个大悲剧。而到后来宝玉追问时,刘姥姥再讲的故事中,林黛玉已经是一个鬼魂了。 活着的林黛玉在一旁听了,是何滋味?所以后文黛玉对刘姥姥百般不屑,出言不逊,其实在明里暗里是有着两层原因的:明面的原因是看到宝哥哥听到小姑娘的故事如此投入,忍不住要有点醋意,遂打趣他:“咱们雪下吟诗?依我说,还不如弄一捆柴火,雪下抽柴,还更有趣儿呢。”这时候的黛玉已经对宝玉有了相当的了解,不会再跟他拌嘴怄气了,可是却不会对刘姥姥客气,未免迁怒。 而更深层的原因,则是黛玉听到的这故事乃是自己的噩耗,这刘姥姥分明报丧来了,她能不惊心动魄么? 而宝玉对这故事的在意,也越发表现出“情哥哥”的情种本色。那刘姥姥不过是随口诌了个薄命女儿的故事,宝玉竟信以为真,并为其担心起来,忙着问“倘或冻病了呢”,及吸说十七岁上一病死了,又跌足叹息不已,且令茗烟去找寻庙之所在——这种遥思仰慕看似无稽,实则多情,与他去宁府看戏时,惦记着小书房里的美人画会寂寞无聊,需要他前往安慰,如出一辙,比起“听评书落泪,替古人担忧”,更不知深情了多少倍! 所以世人讥讽宝玉滥情,却未深辨其情之与众不同,他爱惜女儿,并不为了占有,对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陌生少女,一幅挂在书房里的画中美人,根本也谈不到任何的世俗情感,足见他只是有着常人不及的爱美之心,以及对美的同情与知己,堪称古今第一情种。 而他派茗烟寻找若玉庙宇而不得的失落,也正遥遥映照了将来黛玉魂归离恨,宝玉“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”的大悲恸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