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赖尚荣如此自尊又自卑,一旦得势,又怎能不急于洗清与贾府的关系,避而远之呢? 所以赖嬷嬷说的“尽忠报国,孝敬主子”,通通是反话正说,白白叮嘱了。 当然,小说不是历史真实,而且当奴才毕竟不是什么风光的事,所以曹雪芹不可能一笔笔很真实地描写所有过程与细节;同时,乳母现象也是当时的普遍关系,小说中随手拈来,未必一定和自己家有关。 比如贾母曾经深有体会地说:“大约这些奶子们,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,原比别人有些体面,他们就生事,比别人更可恶,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。我都是经过的。” 这当然不会是曹雪芹自陈其祖,而更可能是在皇宫里做乳母的同行多得是,乳母之间免不了争风吃醋斗闲气,兼之八卦打牙传小话儿,当年的孙氏“都是经过的”,曹家少不了听说过许多皇宫佚事,乳娘闲话,像迎春乳母这样的,肯定大有人在。 迎春的奶嫂说:“你满家子算一算,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,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,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。”这说的就是宫廷细事,绝非风言。 有人曾将《红楼梦》中的乳母与《金瓶梅》对照,说贾琏乳母仗着主子势力,不但自己有体面上炕吃饭,还能给俩儿子走后门寻差使;宝玉乳母敢于打骂小丫环,看上什么说拿就拿。而《金瓶梅》里的如意儿,官哥儿哭闹时,她抱着哥儿一动不敢动,饭也不能吃,就这样西门庆还动辙打骂——同样是大家乳娘,地位待遇怎么相差这么多呢? 如果将《红楼梦》里写的情形不只当成大家族,而是理解成宫廷格局,所有的乳母都是阿哥格格的乳娘,那就正常得多了。因为阿哥的前途仿佛押宝,将来一旦登基上位,跟随的人都是要鸡犬升天的,乳母的身份该有多么尊贵? 带着这样的认识再来看红楼乳母,就会发现大观园的故事真如万花筒一般,镜里镜外,别有洞天。 那堪风雨助秋凉 自第四十二回《蘅芜君兰言解疑癖》后,黛玉已对宝钗心悦诚服,曾说“到底是姐姐,要是我,再不饶人的。” 到了第四十五回《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》,她又旧话重提,说:“你素日待人,固然是极好的,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,只当你心里藏奸。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,又劝我那些好话,竟大感激你。往日竟是我错了,实在误到如今……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,我再不轻放过你的;你竟不介意,反对我那些话,可知我竟自误了。” 一片至诚,剖心置腑。 而宝钗更是进一步出招:上次是以理服人,今次则是以情动心。不但体贴黛玉之病,送她燕窝补养,且说:“你放心,我在这里一日,我与你消遣一日。你有什么委屈烦难,只管告诉我,我能解的,自然替你解一日。我虽有个哥哥,你也是知道的,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。咱们也算同病相怜。” 如此感人肺腑之语,怎不让“情情”林黛玉感激涕零,推宝钗为生平知己。 但同时,她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心和恐惧,因此满腹心事,写下一篇《秋窗风雨夕》来,几与《葬花吟》相媲美。 吟罢搁笔,宝玉来了。这一段写得十分旖旎缠绵。 这时候的宝黛两人已是心心相印,正在热恋的关系,每句话都说得十分亲昵委婉,入心入肺。 黛玉说“谢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,下雨还来。这会子夜深了,我也要歇着,你且请回去,明儿再来。”又说,“你听雨越发紧了,快去吧。可有人跟着没有?”一片关切之情。 而宝玉则说:“原该歇了,又闹的你劳了半日神。”又说,“你想什么吃,告诉我,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,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?”何等体贴温存? 这两个人,一个巴不得看见宝玉却又担心夜深雨密,一个巴不得守着黛玉却又担心她劳神受累,都是眼里心里只有对方没有自己的。 黛玉因听宝玉打的是明瓦灯笼,怕不亮,取了自己的玻璃绣球灯来。宝玉说自己也有,怕雨里打破了没带出来,黛玉嗔道:“跌了灯值钱,跌了人值钱?你又穿不惯木屐子……就是失了手也有限的,怎么忽然又变出这个剖腹藏珠的脾气来!”语气嗔怪,却全是体贴心疼,何等细心柔密! 所以这段描写,真是宝黛情中最温柔细腻的一段,可是偏偏却有两种不和谐音夹杂其间,正如满室生春,而窗外风雨携至。 这两股声音,一股来自北静王,一股来自薛宝钗,都是隐隐的爱情危机。 黛玉因见宝玉带着斗笠,披着蓑衣,因笑道:“哪里来的渔翁!”宝玉却说,这是北静王送的,并说也要送黛玉一套。 正如同那串同样来自北静王的香珠一样,黛玉再次说:“我不要他。”且说,“戴上那个,就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。”说完,又觉得渔翁和渔婆一对儿,自己失言了,羞得咳个不住。 脂批说:“本是闲谈,却是隐隐不吉之兆,所谓画儿中爱宠是也。” 宝黛情缘,终究是镜花水月,画中美眷。 宝玉走后,宝钗打发人送了燕窝来。黛玉命人收了,自在枕上感念宝钗,一面又想“宝玉虽素习和睦,终有嫌疑。”因此辗转反侧,又滴下泪来。 这嫌疑何来呢?正因为宝钗。宝钗云:“我在这里一日,我与你消遣一日。你有什么委屈烦难,只管告诉我,我能解的,自然替你解一日。”其实暗示已经很清楚了,是要黛玉接受和她一起长久为伴的打算,但是黛玉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不明白,若是没听明白,那她虽然与宝钗义结金兰,相信其并非藏奸之人,却终究不能不为“金玉姻缘”担心;若是听明白了,又怎能在一时之间接受“二女共事一夫”的命运? 此前她对宝钗说:“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……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,也不是人力可强的。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。”已是命在秋夕之景。 所以《秋窗风雨夕》诗中开篇便道:“秋花惨淡秋草黄,耿耿秋灯秋夜长。已觉秋窗秋不尽,那堪风雨助秋凉!助秋风雨来何速?惊破秋窗秋梦绿。” 宝钗不是来送燕窝,竟是来催命的! 第(3/3)页